亲爱的陌生人：

很感谢能倾听我的故事。

我第一次接触心理咨询是在13岁。

那个时候的我，偏执、叛逆、终日封闭而惊惶，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去上学，不愿意迈出房间门，不愿意与任何人交流，干燥黑暗但温暖的房间，给予了我最大的安全感。

我自己意识到，我可能病了，但吃药治愈不了我，关切且焦急的家人的脸，也无法帮助我。

他们的表情都像陷在水里，遥远又朦胧，我很努力地想要张口，却说不出只言片语。我迫切地想要做出改变，却又无可奈何。

那段时间我第一次有所要求，我对母亲说：“妈妈，你能不能把我送去做心理咨询？”

于是我去了。

01

第一次咨询那天，我是饱含紧张感的。

我期望着心理咨询师能够把我拖离那段沉郁的深渊，我以为心理咨询师就如我曾经想象中的那样，能一眼看穿我心中所思所想，对这件事，既害怕又藏着一丝期待。

可是我也没有想到我第一次接受心理咨询会是那种场景。

心理咨询室很安静，我有些拘束地坐在沙发上，把沙发上的抱枕抱在身前。心理咨询师轻轻把窗户关上，瞬间隔绝了外界一切声音。

她的一举一动都让我紧张，我甚至已经做好了她像母亲一样带着忧愁的表情和我对话的准备。但她只是温和地对我笑了笑，并问我，要不要喝水。

我张了张嘴，酸涩感就已冲上了嗓子眼，一句话也还没说，我的眼泪就争先恐后地涌出了眼眶，那热度烫得我不知所措。

我根本没有想到，一直在家里犟着脸一个字也吐不出的我，居然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，在一个陌生人面前，眼泪怎么也止不住。我觉得丢脸极了，甚至马上想要夺门而出。

她仍然是温柔地注视着我，目光并不刻意。沙发的小茶几上放着一抽很厚的纸巾，我直接拿过来放在腿上，一抽一抽地哭。

哭着哭着就索性破罐子破摔了，越哭越起劲，我从来不觉得我的负面情绪原来堆积了那么多，随着眼泪一起不住外泄，好一会都没缓过来。

后来想起，其实我很庆幸，她没有给我递纸巾，也没有在我哭的时候问我怎么了，或者一个劲儿地安慰我，问你没事吧。身边的人大多如此，以我的母亲为典型。

我明白她是真的关心我，但无论是鼓着气质问我我到底怎么了，还是皱着眉头几近崩溃地让我有话就说，都让我觉得心酸和恐惧。

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，我就是觉得胸口堵着很难过，在他们忧虑的目光下，我觉得我可能罪无可赦。

02

我记不清我哭了有多久，但应该不超过单次咨询的一半时间，哭到最后的我逐渐偃旗息鼓，心底有一点不好意思。我向来善于压抑情绪，包括在家人面前。

止住抽噎的时候，我并不知道我要说什么。咨询师的反应却很是迅速，她给我递了一杯刚刚倒好的温水。

她好像一直在关注着我，却一点也不让我觉得如芒刺背。

我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，边喝水边放空，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对不起。她似乎有点惊讶，我说我一直在哭，给您添麻烦了。

她却没有如我意料中那样对我说没关系，她稍稍地倾身说：“我只是有点好奇，你会在哭完之后对我说一句对不起。”

这句话如同开启水库的阀门，那一瞬间我脑海里出现了很多记忆。在别人面前情绪爆发是一种不礼貌，更何况我哭了那么久。

母亲也从小教导我，不要总是觉得别人应该忍受你的脾气，那是在给别人添麻烦。就算是相对怜爱我的外婆，也经常会在我哭泣的时候对我说不要哭。

不要哭，这句话如同一句魔咒。

我把这个魔咒奉为圭臬，从此再也不轻易掉眼泪，甚至隐藏起了最真实的情绪。

咨询师并没有对我的解释发表任何偏颇的意见，即便在现在的我看来，那都是一些可笑又惹人心疼的观点。

她只是一个聆听者，毫无芥蒂地接纳了我所有的情绪。她其实并没有说很多，但于当时的我而言，这就是最好的沟通方式，她的每一句回应，关注的似乎都是我的感受，而非原因或者事件本身。

一次咨询也只有短短的45分钟，在结束的时候，我甚至有些意犹未尽。我说了很多，那些腐烂的埋藏在心底的垃圾被一点点挖掘，后来我意识到，我可能只是需要一个完全包容我的倾诉对象。

咨询师笑着对我说下次见，我的心里竟也隐隐开始期待。“下次见”，大概是有希望的意味。

03

在那之后我一直持续咨询，直到高三。我很讶异，很多咨询的细节已经如同羽毛一样了无痕迹，但确确实实地陪伴了我那么久的时光。

后来的咨询里，我逐渐放开，会跟她谈论我繁多且光怪陆离的梦境，充斥着鬼魂与精怪。也会跟她讨论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，以及对身边人的感受。

她从不对我所表达的事物有任何犹疑，只是安静地听着、回应着。我倾倒出来的事情那么多，多到我总是忘记注意日后才想起的细节。比如一开始我总是抱在身前的枕头，被我垫在了身后。

后来我的梦里不再出现那些让人避之不及的事物，但因为后面匆忙离开原来居住的城市进入大学学习，我没来得及和咨询师做一个完整的道别，也许我应该告诉她，真的很谢谢她一直以来的陪伴，而现在，我可以勇敢地和她说再见，即使并不完全成熟，但相比刚见面的时候，我真的有所成长。

如今的我逐渐意识到，那时在咨询中的陪伴确切地成为了我成长的动力，也许是一个温柔而肯定的眼神，也许是那句每次咨询后都有的“下次见”，也许只是轻微的一个点头默许。

那段在阴霾里挣扎的岁月，一直是我弥足珍贵的宝物。

谢谢过去，也期待新生与未来。